月亮在古今各地的运用

光是这些光,
就足够用光这些纸;
哪里还能放下卡尔维诺的
译著。“这是我的中文遗嘱。”
早已存在二十年,他地下有知。

月光在纸上的命运,
正如纸在写作实践中的下场。
一条狭长的走廊,无数窗口,
能听得见裙裾拖地,也已经从惊起的
鸟雀获知。它的生命没有完结,

犹如你刚刚读到它放在流徙的大雁身上的
声明。它如果乐意点缀,就会
在酒会的露台上显身,变成
银盘上的紫葡萄——它往往借助
反衬来证明自己的矫捷。

而多数人想到了它的神速,
也就认可了皎洁与黝黑的交界。
你能从光中看见影子的叠加,
仿佛有些人喜欢露面,
有些人却寄情于隐逸。

由于它不是响亮的声音,
你不便硬译它的默许,
也不要故作聪明;去年,湖畔有人
引以为鉴,它便伸长了幕布,
悄然退出了与人交际的范畴。

光是这些光,
还不足以说明月亮的风采。
华滋华斯曾根据它位置上的迁移,
那围绕茅屋时升时降的姿态,
来传达它在多情人心中的位置。

不光如此,它还时盈时缺。
实际上,它只是看上去如此;
然而,它变成了一本有关乡愁的书籍,
也计算出每一次潮汐的归期。
当它饱满时,游子却饥肠辘辘;

当它清瘦时,看客为坎坷叹息。
它是时光学院的教授,
为院落印刷影子研究的讲稿。
它既精通阴阳交汇的要义,
又教会独居者如何操行。

在初秋的晚上,它发光了
有关婚姻的宣传册。它为恋人
介绍雌雄鸳鸯的分别。
它的告诫是,如何在河堤上
栽下一株讲道德的幼柳?

可在什么时候它以轻逸见长?
它为什么天生幽静?它高高在上,
像把谁笼罩在中央?它既非嫦娥的脸,
也不是观音专门馈赠给你的知音;
它顶多视作明白人的屏风。

一到中秋,它变成一条悠长驿道:
既是光彩熠熠,又使万众达成共识。
换了装扮似的,它一边思念着后羿,
一边刈草——凌乱的枯草是寒蝉的
苗裔。它溢出了水榭,变成睡鞋。

它在衣橱里抵触即将衰落的局面,
它不乐于做光明正大的獬豸。
不因万人敬仰,而一发不可收拾。
尽管有益于深林的静寂,
但并不编撰纯洁友谊的轶闻。

至于晚秋,它走向下坡路,
无人注意它与爱伦·坡的亲密。
不是始乱终弃,而是它从未接受
伶俜者的聘礼。继落日之后,
偶有娉婷,却萍踪不定。

在丰盈时尚不逢迎李白,
不满足鲍照,何况如今痩如镰刀?
任人宰割,屡遭侵犯,
它也不为自身清白提供佐证;
三缄其口,紧紧地守住伦理。

说它是窗户的延伸,
不如说她是玻璃的女神。
她并不打算为病恹恹播种一垄
益脾的大蒜,甚至她被发现
就是被挪借:不是特意光临

贵县,而是她笼罩四野,
以大求小——正在与宁缺不滥的
哲学观暗自争辩。而沐浴者
只是凑巧看见了她的一小段
行程,却未知那真正的热闹。

可是她正要去哪儿?
是去点亮首都政要的宫殿,
还是为反复掂量的纳税人供电?
她太善于反射,不需条件,
为了从茫茫自然中挑拣出

亮点,她舍得向潜伏的鳝鱼学习。
当然,她也并不羞于请教积雪。
当泥鳅嘲讽她仅仅是反光体时,
她并未收走台阶,反而走向
那些拘泥,为之奏响小夜曲。

仿佛小节日也值得大铺张,
她在曲中折向冷僻处,
那听似呜咽的声腔
使得这个偶然的午夜
如此恒久——驻足旁听也是福气:

我本生于一次巨响,
但长期陷入沉寂的途中,
何曾把一夜成名分期储蓄?
不会牢记黑鸟转达的赞誉。
我从未正面观赏光的领域。

反其道而行之,历来如此;
乃至于那些恩爱夫妻所声明的
在我看来像一座玲珑的囹圄。
我既不会接纳寂静单方面的邀请,
也不认为亥时不利于笃信。

换一种口吻,你会不会
更为妖冶:十秒钟内就明白了
烛火摇曳的底细?
你是否有自知之明:
对于掀起风浪并不热衷?

长久的压抑就像珍馐笼罩于
竹器下,壁上匍匐的
义军和倒戈被一幅水彩画镇压;
里面一团漆黑,耒耜曾经背负的
如今泛化为会议上的沉默。

下野的官吏徐步走向阶梯,
你的发明看似焕然一新,
实际上历来风月一贯反衬
宦海的迷失:非要脱离惯例,
才看得清台阶上三五成群。

光是这些光
遍布四野、波及生死还不够吗?
一遍掩埋,一边暴露——
那广阔的覆盖从不费劲,
却专为一株蔷薇修改遗嘱。

光是这些光
可否涌上玉臂散作清辉?
伺扫空中枝叶的大嫂只是想换取
回娘家的空隙,绝不是为了
在地上涂抹紊乱的鞋印。

光是这些光
就构成了层层陷害,
没有证明,惟有伪装:
叼在夜夜夜莺嘴角的
究竟是不是一条就近通道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