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不太懂我的诗。
这是太礼貌的说法,实际上
他说的是“不懂”。在诗的领域,
不懂与不太懂并无等级差别,
他是不想让我绝望:
现在,读者占上风——他说出不懂,
却可以把责任推回作者,不觉得有愧。
我不会被激怒,或者婉拒他步入沃野。
我的第一意识就是把他留住。
我力争把他转化为一个合格的读者,
设法解释诗句中的因缘、诗的种种机关,
把写作背景和盘托出;
直到我觉得把他弄得烦躁了、更糊涂了,
才罢休——又一次独吞自己种出的恶果。
考虑到诗无所不能的天性,
我会兼顾这类读者的要求,
写一些顺畅、易懂的句群,
增加叙事的力度、控制跳跃的幅度,
站在他的立场上看还要不要简化手续。
但是,当我假设他已经弄明白诗的含义,
我并未感到多疑的读者随之减少。
另一方面的敦促,我不免更注意到,
它精明地审视我就要迈出的脚步,
随时测算我的想法与实践之间存在的差距,
不怕冒犯我——它批评的方式
有时领先于我当前的悟性:当我几年后
故地重游时,它依附着我,令我坐立不安。
我为此屡屡承认:写作就是服侍它、感动它、懂它。